第60章 1020/一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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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1020/一更
裴煊離開的第五天, 江渝之再一次被噩夢驚醒，她的手下意識去觸碰身邊的位置，卻是空蕩蕩又冰涼的一片。
江渝之用被子把自己裹緊了些, 蜷著身子，掌根抵著額頭緩了會兒，側頭看向窗外，白晝漸短，再加上這幾天天氣不太好，陰雨連綿, 七點鐘的天空還是灰蒙蒙的一片。
床頭櫃上還留著糖豆昨晚給她折的小青蛙。
婚禮的那天晚上, 賀瓷就帶著糖豆來裴家的老宅住了。
賀瓷話裏話外，都暗示著是裴寂讓她們過來陪她的, 雖未明說，江渝之也知道這是裴煊的叮囑。
在吵架冷戰的時候他依舊如此為她考慮周全，他的體貼就像是割她軟肉的那把鈍刀。
江渝之拿起手機確認, 他們的聊天記錄已經停留在一周前。
睡意被逐漸驅散, 江渝之沒打算睡回籠覺, 掀被起床，吃過早飯之後就去了公司。
事實上，這段時間她的工作擠占了太多的空餘時間，她也沒有很多時間和精力卻處理私人感情問題。
過幾天就是情人節了, 每天的二月十四日都是珠寶行業的兵家必爭之地，今年也不例外，各大品牌都會推出促銷活動。
更何況, 自從上次的負面輿論反轉後, YUZHI的熱度持續走高，相關部門的同事預測, 這次的銷售額可能會趕上去年年底的購物節，江渝之異常忙碌。
各種會議連軸轉，這幾天本就睡眠質量糟糕，江渝之只覺得思維都要變得木然，實在沒忍住，偷摸著喝了幾口冰咖啡來提神。
看著冰咖啡掛壁的水珠，似曾相識的場景，她意識到這次沒有人哄著她讓她好喝點了。
又想到了裴煊，江渝之將筆記本電腦合上，咬著吸管猛的喝了幾口，也不知道是在跟誰過不去。
“老大！！！”
許佳佳的嗓門穿透力十足，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，江渝之被嗆到，捂著胸口劇烈咳嗽。
助理舉著手機慌慌張張地沖進會議室，她過於慌張以至於根本沒註意老板手中的冰咖啡。
大概是上次輿論事件的後遺癥，見到她這樣的表情，江渝之覺得有些驚恐，問道：“怎麽？又有哪裏出事了？”
“是小鹿姐，小鹿姐和陳樞的幾個詞條都爆了。”
知道江渝之開了一上午的會議，沒時間看這些，許佳佳一邊將手機塞到江渝之手上，一邊解釋道：“突然之間就是血雨腥風的。”
“網上說夏鹿姐的高知美女學霸和富家千金都是人設，其實她有個賭鬼爹。”
“不過沒想到剛次爆料出軌女明星的攝影師竟然是陳樞，他竟然還約炮□□，真是人不可貌相……”
網上一片混亂，這些東西帶來的沖擊不亞於一周前YUZHI的負面輿論，江渝之只覺得自己腦瓜子嗡嗡，立馬給夏鹿打了電話。
在撥出去的電話都無人接通後，江渝之給夏鹿媽媽打了電話，得知夏鹿在家。
江渝之松了一口氣，從椅背上撈起大衣，叮囑助理中午無需給她訂飯，下午的會議也先延後，立馬離開了公司。
夏鹿還是住在之前的老房子裏，六樓，沒有電梯，盡管江渝之每天堅持鍛煉，但和一個多月前來找江心媛的時候相比，她的體力明顯下降很多，她又心急如焚，一口氣爬上來的，腰和腿都要廢了。
是夏鹿媽媽幫忙開的門，看著女人紅腫的眼睛，江渝之心裏很不是滋味，輕聲說道：“林阿姨，我來看看小鹿。”
江渝之和夏鹿互為好友十多年，林阿姨也把她當成了半個女兒，見她氣都沒喘勻的樣子，連忙讓她進屋休息。
林阿姨指了下夏鹿的臥室，嘆了口氣，說道：“昨天下午剛做的手術，她現在在房間休息，沒接你電話可能是睡著了。”
“手術？”江渝之一楞，急忙問道，“什麽手術？”
“引產……”林阿姨將頭撇到一側，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，聲音帶上哽咽，“她一開始查出懷孕的時候我還勸她生下來，才會讓她現在遭這麽大的罪，沒想到陳樞竟然是這種人，真是作孽啊。”
聽見她的話，江渝之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狠狠揪了一下。
夏鹿什麽都沒和她說……她們昨天聊天的時候她竟然也沒察覺到一絲異樣，她竟然還和夏鹿抱怨小葡萄最近力氣漸長，夏鹿聽到這些得多難受啊。
江渝之的眼眶也迅速泛紅，指尖狠狠插進掌心軟肉，她才控制住自己的眼淚不在長輩面前落下。
“阿姨，這不是您的錯，我先去看看小鹿。”
江渝之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，輕輕將房門在身後帶上。
夏鹿躺在床上，臉色蒼白，嘴唇也沒有什麽血色，有段時間沒見了，江渝之覺得她瘦了很多。
不知道是不是被聲音驚擾到，夏鹿睜開了眼睛，看到江渝之後，先是一楞，隨後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，說道：“之之，你來了。”
她見江渝之肩膀都在微微顫抖，抿了下唇，拍了拍身邊：“我好困啊，你陪我躺一會兒？”
但她很快反應過來，手伸到被子上，將被子壓緊，語氣很抱歉地說道：“算了，我剛……我感覺自己身上還有血腥味，我怕沖撞到你。”
江渝之才不理會她的胡說八道，迅速地將大衣脫了，鉆到了夏鹿的被子裏。
她們像之前那樣親密無間地抱在一起，江渝之摸了摸她的頭發，說道：“我怕你看到熱搜會很難受，所以立馬趕來了，但你……”
“其實我一月底的時候就知道了，他出軌、約炮、□□，但我什麽都沒說，我默默收集證據。”夏鹿苦笑，“今天那些都是我找人爆料的，他辜負了我，我自然是要讓他付出代價。”
陳樞，夏鹿的青春。
孩子，夏鹿對未來的期待。
江渝之知道，讓夏鹿親手將這兩樣東西從她的靈魂中剝離會有多痛苦。
江渝之的心臟仿佛被人用一個錘子搗得稀巴爛，她的眼淚瞬間從眼眶中滾落，窗外的天空和建築也變得模糊。
對夏鹿的愧疚和心疼，對陳樞的憤恨齊齊湧了上來，她舔了一下幹燥的唇，聲音異常艱澀：“你怎麽都不告訴我，我什麽都不知道，都沒有及時陪你……”
這一瞬間，她覺得自己大概是體會到了裴煊當時的心情。
是真的會恨自己的，恨自己的遲鈍，恨自己的無力，恨自己當時不能陪在愛的人身邊。
她真的沒想到夏鹿會這樣瞞著自己，畢竟之前發生的一切，她都是很好的傾聽者和開解者。
只要夏鹿把這些收集到的證據交給她，她能讓陳樞的職業生涯徹底完蛋，她會帶夏鹿去一個南方的海島度假，在腥風血雨中很好地保護好她。
夏鹿的頭埋在江渝之的頸窩裏，緩緩開口：“之之，你千萬別自責，其實正是因為我知道無論做什麽決定，你都會支持我，所以我之前一直在你這裏找你對我選擇的認同。”
“因為無論是取消婚約，還是拿掉孩子，我不知道會不會後悔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。”
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，親眼看到他和那個女演員開房後，他踩到了我的底線，我就知道自己不應該猶豫了。”
“但這個孩子……”
夏鹿深吸一口氣，江渝之很快就在自己的頸窩裏感受到了濕漉漉的淚水，摟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。
“雖然我一開始確實不想留下，但後來我是期待的，就在我在陳樞的另一個手機，另一個賬號上看到他給別的女人發的那些露骨的話之前，我還在想，這個孩子和小葡萄相差不到三個月，日後肯定能親如兄弟姐妹。”
“你知道他和那些女人怎麽說的嗎？他說因為我懷孕了，我身體不好，我不能滿足他，讓他沒有了創作的靈感。”
聽到這裏，江渝之怒火中燒，忍不住打斷她，罵道：“死渣男。”
“很惡心，對吧？”夏鹿哽咽道，“我知道孩子是無辜的，但我只要一想到，如果我要將他的孩子生下來，以後每看到這個孩子，都會想到他，想到我那餵了狗的青春，我就覺得惡心的不行。”
江渝之順著她的背，是t安慰也是讚同：“孩子又怎樣，男人又怎樣，人生的支點永遠應該放在自己身上。”
“既然我知道了，我是不會放過陳樞的，剩下的事情交給我，你好好養身體最重要。”
夏鹿摸著江渝之的頭發，沈默不語。
她不說話，江渝之也不說話，只是默默陪著她。
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，外面的大門被人敲響，很快就傳來了一陣嘈雜聲。
“夏鹿呢？你讓她給我滾出來，這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，她說打就打了？”
“這是我的孫子，我們陳家的孩子，你女兒真是好狠心的女人，竟然要殺了自己的孩子。”
……
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，夏鹿不屑地嗤笑一聲。
青年的怒吼和上了年紀女人聲嘶力竭的質問混合在一起，江渝之只覺得頭皮都陣陣發緊，她害怕林阿姨一個人搞不定他們，飛快地下了床，披上大衣：“你堵上耳朵別聽這些臟話，我去看看。”
見江渝之出來，門口的人有一瞬間的安靜，林阿姨的性子本來就溫溫柔柔的，自然吵不過無賴和潑婦的，在一旁默默抹著眼淚。
陳母的嗓子已經喊啞了，叉著腰問道：“夏鹿呢？叫她出來。”
“她現在要休息。”江渝之雙手抱在胸前，眼神冰冷，“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，關於她的一切問題我都能解答。”
陳母盡管不認識她，但也能感受到她的氣質斐然，不是一般人，她本就是個欺軟怕硬的，和剛才面對林阿姨相比，她的氣場也矮了一截。
“你……你叫她出來，我要問問她為什麽要害死我的孫子？”
江渝之冷笑：“她？害死你的孫子？你怎麽不問問你的兒子為什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呢？或者問問自己，是怎麽教了這麽一個垃圾敗類出來。”
陳樞咬牙切齒：“江渝之，我看在你是孕婦的份上不跟你計較，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真的讓人惡心。”
江渝之將他的那點卑劣和陰暗看得透透的：“你會這麽想我，無非是因為我一直都看不起你。”
“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，你連一瓶水錢都要和她A。”
“後來帶她回老家，你連火車票的錢都不願意出，不顧她暈車，帶她坐了十個小時打大巴車。”
“現在你事業飛黃騰達了，她都懷孕三個月了，你甚至都沒提過給她租一個好一點的房子。”
江渝之不顧陳樞越來越黑的臉，將那些之前顧及著夏鹿感受未曾說出口的話全部都倒了出來。
“我在你眼裏一文不值又怎樣？”陳樞扯了扯嘴角，“你就沒想過你的好朋友只能配的上我這種人嗎？”
“明明就負債累累，有捷徑不走還自作清高，偏偏又很矛盾地在網絡上立各種各樣的人設。”
陳樞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：“也不想想謊言一旦被戳穿，臉上會有多疼。”
“啪——”
陳樞的臉偏向一邊，迅速紅腫起來。
這似乎是她第一次這樣打人，江渝之手上用了全力，掌心發麻到近乎失去知覺。
所謂的立人設江渝之是知道的，當年夏鹿剛進這一行的時候，就有粉絲在揣測她的家庭背景，語氣說他在一起立人設，不如說她從來回應過大家的猜想，之後就有各種說法傳開。
沒想到她會對自己動手，陳樞只敢瞪著她，象征性地舉起了拳頭，但他其實連還手的勇氣都沒有。
且不說他現在是眾矢之的，江渝之一根手指就能將他摁死。
YUZHI事件後，Mia退圈，富達倒臺，圈子裏人人都在傳江渝之孩子的生父身份不俗，這個關頭，誰又有膽量去動她？
江渝之知道他是個慫的，冷冰冰地看著他。
“陳樞！”
年輕男人憤怒的嗓音從樓道下方傳來，夏一鳴對他怒目而視。
只是江渝之驚訝發現，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周懷瑾。
夏一鳴上來眼睛通紅，上來就要揍陳樞，被周律和林阿姨拉開了。
眼見場面越來越混亂，夏鹿推門出來，她扶著門框，像看死人的眼神一樣看著陳樞，聲音虛弱但卻冰冷：“我知道網上那些通稿都是你找人發的，我無所謂。”
“我們在一起這麽久，看來你還是不了解我，我一開始確實因為自己的家庭自卑過，但我現在早就不這麽想了，因為我沒有像你說的那樣走捷徑，因為我掙得每一分錢都幹幹凈凈。”
“我雖不被原生家庭所托舉，但我能托舉我的原生家庭，我還清了父親欠下的巨額債務，我供我的弟弟讀書，他考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，我讓我的媽媽過上了輕松的生活。”
“這對現在的我而言，是一件很驕傲很自豪的事情，所以隨便你怎麽說，都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傷害。”
“還有你□□的證據我已經提交給了警察，你還是別亂跑了，省的人家要調查但找不到你人。”
“至於為什麽不剩下那個孩子。”夏鹿看向陳母，“因為它有你們陳家的基因，讓我覺得惡心，這個答案你滿意嗎？”
知道現在他們是屬於寡不敵眾，陳母只能恨恨地瞪著夏鹿。
“你們想見我，見到了，你們的問題我也給了答案。”夏鹿頓了下，說道，“既然如此，請從我的家裏滾出去。”
……
從夏家出來已經四點多了，江渝之沒有有再回公司工作的心情，搭了周律的順風車回裴家老宅。
幾個小時攝入的那點咖啡因讓江渝之的頭腦異常清醒，聯系著公關和圈內的朋友幫忙處理夏鹿的事情，各懷心事的兩個人沈默許久。
直到快到目的地，周律才說道：“剛才我在和一鳴出外勤，他突然接到鄰居的電話說家裏有人鬧事，他情緒很激動，我怕會出事，就和他一起過來了。”
其實在他開口解釋前，江渝之也猜到個大概，她向他道謝：“謝謝你，為今天趕來夏家，也為之前升榮幫我澄清之前的抄襲事件。”
“不用和我這樣客氣，無論是作為朋友，還是作為合作方，這都是我應該做的。”
紅綠燈。
周懷瑾的肩膀很輕松地靠著座椅，說道：“其實夏鹿之前聯系過我，向我咨詢了一些法律上的問題，譬如如何取證才具有法律效力。”
“我知道她有解決問題的能力，但作為朋友，我總希望能夠多幫到她一下，為她遮擋掉那些腥風血雨。”
聽到自己說這些，江渝之啞然失笑。
交通燈跳綠，對上對上次的事件心有餘悸，周懷瑾開得平穩又謹慎，他過了一會兒才問道：“怎麽？我認為你的想法很正常。”
沒怎麽和人傾訴這件事，對方又是難得的知情人，江渝之這時候也有了些表達欲，說道：“裴煊在出差，之前那件事我沒和他說，他生氣了，我們在冷戰。”
“現在想想，感覺現在的自己經歷了一遍他當時的心理歷程。”
“就像你現在為夏鹿擔憂一樣，他會生氣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你的擔心，不過我就我們律所的那些情感糾紛案件向你提出建議，冷戰不宜過久，否則會有真的涼了的可能，有很多感情糾紛都源於溝通不到位。”
前半句話姑且還算是安慰，後半句讓就江渝之覺得愈發心煩意亂。
江渝之誠懇地提出建議：“謝謝，其實安慰人的話，您只要說前半句就好。”
-
或許是因為下午見證了一場赤裸裸的撕裂，有或許是因為這幾天胃口不佳睡眠質量不高，江渝之在夢裏的時候都感覺到很疲憊，總是很容易被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境所驚擾到。
淩晨一點，進入淺眠三小時後，左小腿剛有抽筋的趨勢時江渝之就醒了，只是還不等她做出反應，劇烈的疼痛驟然襲來，她小聲痛呼：“裴煊，左腿又抽筋了。”
手下意識伸向身後，還是空蕩蕩。
回應她的只有沈默的夜色。
她將頭埋進枕頭裏，在裴煊走之後第一次，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。
小腿處的肌肉重新變得柔軟，但心臟還是痛的。
又像是開了一個豁口，冬夜的冷風烏啦啦地往胸口裏灌。
黑夜將所有情緒都放大，又讓人變得容易沖動，被傷心和思念占滿，江渝之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，撥通了裴煊的電話。
鈴聲只響了五秒，電話就被人接了起來。
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，半分鐘之後，裴煊開了口：“餵？”
清清冷冷的一聲，江渝之的眼淚又被激得掉了下來，她有好多話想和他說，想說夏鹿的事情讓她更加理解了他的失望和憤怒。
想向他撒嬌，最近好忙，她t的小腿都水腫了腰也很酸痛。
想問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了，他什麽時候回來？
更想說她想他了。
只是吵架時他的冷漠又閃回在眼前，所有的情緒湧上心頭，堵住了她的咽喉。
她在電話這頭深吸一口氣，在裴煊開口前，她的聲音已不再哽咽，只是帶上了一些鼻音：“不好意思，我打錯了。”
好怕她的熱切呼喚得不到想要的回應，她好害怕啊。
江渝之的視線落在窗簾上，無助地想。
-
江渝之做完解釋，電話立馬就被她利落掛斷。
裴煊還維持著手機貼耳的姿勢，視線落在窗外的莊園。
暮色四合，太陽已經完全落山，天空中已不見晚霞，周遭的一切都是灰調的。
過了一會兒，他垂下手臂，看了眼那條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分鐘的通話記錄，轉身走進了餐廳。
裴文斌坐在長桌的另一端，西裝馬甲，背頭梳得一絲不茍，盡管已經摻了幾根白發。
重新坐回到父親對面，裴煊將手機倒扣在桌面上，說道：“之之懷了我的孩子，我要當父親了。”
盡管他和裴文斌當年的“戰爭”早已畫上了句號，但他們之間仿佛有一場持續了十二年的拉鋸戰，在這一刻終於定下了勝負。
他的語氣很平靜，沒有挑釁，沒有指責，沒有“勝利者”的洋洋得意，僅僅只是宣告而已。
裴文斌放下餐具，微微瞇著眼看著對面的兒子。
孔念慈早已和他聯絡，他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來消化這件事。
當年他和孔念慈是真心實意相愛過的，要不然前後加起來，也不會在一起七年。
只是他們都曾有過是一段失敗的婚姻，不認為那一紙婚姻有多大的意義，總歸兩人都沒有再要孩子的想法。
雖然他工作忙，和江渝之溝通相處的時間也不多，但他那時候是真的在心裏把她看做是半個女兒的。
江渝之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天，他因為要找證件在裴煊的房間裏翻找，發現了很多江渝之的照片。
照片上的女孩巧笑倩兮，青春活力，這些照片被主人塑封，仔細珍藏。
他疑惑，震驚，難以置信。
當晚，他坐在沙發上等到七點。
將那些照片甩到了他的臉上。
面對他的質問，裴煊的沈默證實了他的猜想。
在兒子十八歲那年，他第一次對他動了手，“你是……你是瘋了嗎？她是你的妹妹！”
他沒辦法用“變態”二字來描述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的兒子。
“妹妹？”裴煊舔了下出血的嘴角，“我怎麽不知道我媽還生了個女兒？我從來沒把她當作妹妹。”
見他如此不聽勸告，裴文斌指著門的指尖都在抖：“你走，我會給你安排妥當的，你今天收拾東西，明天就走。”
“你讓我走到哪裏去？”比裴文斌還要高出半個頭的裴煊很平靜地看著父親，“這裏是我的家。”
裴文斌氣昏了頭，看著倔強的兒子，說道：“你不走，她就要走，她又能去哪裏呢？”
“她高三了，高考對她而言就是今年最重要的事情，就算你以後不在國內讀大學，也知道這場考試的重要性，你管好自己，不該說的話不要說，不要讓她的未來毀在你的手上。”
他的話雖然聽上去像是卑劣的威脅，但又是事實。
高三的沖刺階段，江渝之不可能現在離開轉學，也不能因為這些事情影響到她的學習。
讓裴煊離開鷺城，是最好的選擇。
這件事他沒有辦法向前妻開口，於是沒有讓裴煊回京西，而是讓他去了一座南方的城市，專門找人看住他，學習，備考，非必要的考試不回鷺城，就算要回來，考完試的當天晚上也要離開。
他還給他安排心理醫生，他不接受自己有一個這樣的兒子。
看著裴文斌沈重的眼神，裴煊端起高腳杯，抿了一口紅酒，自嘲一笑：“怎麽，這次還想讓我去看心理醫生？還是覺得我應該屬於精神病院？”
裴文斌至今不覺得自己當年的處理方式有什麽問題，只是沒想到十二年了，裴煊依舊沒放下這段感情。
既然走到這一步，他自然是希望晚輩之間是真心相愛的，而不是當初沒有得到而帶來的執念。
他開口：“二十五歲那年，渝之在國外和別人訂過婚。”
“訂過婚又怎麽樣？”裴煊很平靜地說，“我不在乎她曾經愛過誰，我只在乎她現在愛的人是我。”
沈默許久，裴文斌開了口：“客廳裏有一個行李箱，裏面裝了我出差時給糖豆買的玩具，你回國的時候順便帶回去。”
無聲妥協。
裴文斌強勢了大半輩子，學不會低頭。
雖然無論他接受與否，對裴煊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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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煊離開的第五天, 江渝之再一次被噩夢驚醒，她的手下意識去觸碰身邊的位置，卻是空蕩蕩又冰涼的一片。
江渝之用被子把自己裹緊了些, 蜷著身子，掌根抵著額頭緩了會兒，側頭看向窗外，白晝漸短，再加上這幾天天氣不太好，陰雨連綿, 七點鐘的天空還是灰蒙蒙的一片。
床頭櫃上還留著糖豆昨晚給她折的小青蛙。
婚禮的那天晚上, 賀瓷就帶著糖豆來裴家的老宅住了。
賀瓷話裏話外，都暗示著是裴寂讓她們過來陪她的, 雖未明說，江渝之也知道這是裴煊的叮囑。
在吵架冷戰的時候他依舊如此為她考慮周全，他的體貼就像是割她軟肉的那把鈍刀。
江渝之拿起手機確認, 他們的聊天記錄已經停留在一周前。
睡意被逐漸驅散, 江渝之沒打算睡回籠覺, 掀被起床，吃過早飯之後就去了公司。
事實上，這段時間她的工作擠占了太多的空餘時間，她也沒有很多時間和精力卻處理私人感情問題。
過幾天就是情人節了, 每天的二月十四日都是珠寶行業的兵家必爭之地，今年也不例外，各大品牌都會推出促銷活動。
更何況, 自從上次的負面輿論反轉後, YUZHI的熱度持續走高，相關部門的同事預測, 這次的銷售額可能會趕上去年年底的購物節，江渝之異常忙碌。
各種會議連軸轉，這幾天本就睡眠質量糟糕，江渝之只覺得思維都要變得木然，實在沒忍住，偷摸著喝了幾口冰咖啡來提神。
看著冰咖啡掛壁的水珠，似曾相識的場景，她意識到這次沒有人哄著她讓她好喝點了。
又想到了裴煊，江渝之將筆記本電腦合上，咬著吸管猛的喝了幾口，也不知道是在跟誰過不去。
“老大！！！”
許佳佳的嗓門穿透力十足，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，江渝之被嗆到，捂著胸口劇烈咳嗽。
助理舉著手機慌慌張張地沖進會議室，她過於慌張以至於根本沒註意老板手中的冰咖啡。
大概是上次輿論事件的後遺癥，見到她這樣的表情，江渝之覺得有些驚恐，問道：“怎麽？又有哪裏出事了？”
“是小鹿姐，小鹿姐和陳樞的幾個詞條都爆了。”
知道江渝之開了一上午的會議，沒時間看這些，許佳佳一邊將手機塞到江渝之手上，一邊解釋道：“突然之間就是血雨腥風的。”
“網上說夏鹿姐的高知美女學霸和富家千金都是人設，其實她有個賭鬼爹。”
“不過沒想到剛次爆料出軌女明星的攝影師竟然是陳樞，他竟然還約炮□□，真是人不可貌相……”
網上一片混亂，這些東西帶來的沖擊不亞於一周前YUZHI的負面輿論，江渝之只覺得自己腦瓜子嗡嗡，立馬給夏鹿打了電話。
在撥出去的電話都無人接通後，江渝之給夏鹿媽媽打了電話，得知夏鹿在家。
江渝之松了一口氣，從椅背上撈起大衣，叮囑助理中午無需給她訂飯，下午的會議也先延後，立馬離開了公司。
夏鹿還是住在之前的老房子裏，六樓，沒有電梯，盡管江渝之每天堅持鍛煉，但和一個多月前來找江心媛的時候相比，她的體力明顯下降很多，她又心急如焚，一口氣爬上來的，腰和腿都要廢了。
是夏鹿媽媽幫忙開的門，看著女人紅腫的眼睛，江渝之心裏很不是滋味，輕聲說道：“林阿姨，我來看看小鹿。”
江渝之和夏鹿互為好友十多年，林阿姨也把她當成了半個女兒，見她氣都沒喘勻的樣子，連忙讓她進屋休息。
林阿姨指了下夏鹿的臥室，嘆了口氣，說道：“昨天下午剛做的手術，她現在在房間休息，沒接你電話可能是睡著了。”
“手術？”江渝之一楞，急忙問道，“什麽手術？”
“引產……”林阿姨將頭撇到一側，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，聲音帶上哽咽，“她一開始查出懷孕的時候我還勸她生下來，才會讓她現在遭這麽大的罪，沒想到陳樞竟然是這種人，真是作孽啊。”
聽見她的話，江渝之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狠狠揪了一下。
夏鹿什麽都沒和她說……她們昨天聊天的時候她竟然也沒察覺到一絲異樣，她竟然還和夏鹿抱怨小葡萄最近力氣漸長，夏鹿聽到這些得多難受啊。
江渝之的眼眶也迅速泛紅，指尖狠狠插進掌心軟肉，她才控制住自己的眼淚不在長輩面前落下。
“阿姨，這不是您的錯，我先去看看小鹿。”
江渝之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，輕輕將房門在身後帶上。
夏鹿躺在床上，臉色蒼白，嘴唇也沒有什麽血色，有段時間沒見了，江渝之覺得她瘦了很多。
不知道是不是被聲音驚擾到，夏鹿睜開了眼睛，看到江渝之後，先是一楞，隨後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，說道：“之之，你來了。”
她見江渝之肩膀都在微微顫抖，抿了下唇，拍了拍身邊：“我好困啊，你陪我躺一會兒？”
但她很快反應過來，手伸到被子上，將被子壓緊，語氣很抱歉地說道：“算了，我剛……我感覺自己身上還有血腥味，我怕沖撞到你。”
江渝之才不理會她的胡說八道，迅速地將大衣脫了，鉆到了夏鹿的被子裏。
她們像之前那樣親密無間地抱在一起，江渝之摸了摸她的頭發，說道：“我怕你看到熱搜會很難受，所以立馬趕來了，但你……”
“其實我一月底的時候就知道了，他出軌、約炮、□□，但我什麽都沒說，我默默收集證據。”夏鹿苦笑，“今天那些都是我找人爆料的，他辜負了我，我自然是要讓他付出代價。”
陳樞，夏鹿的青春。
孩子，夏鹿對未來的期待。
江渝之知道，讓夏鹿親手將這兩樣東西從她的靈魂中剝離會有多痛苦。
江渝之的心臟仿佛被人用一個錘子搗得稀巴爛，她的眼淚瞬間從眼眶中滾落，窗外的天空和建築也變得模糊。
對夏鹿的愧疚和心疼，對陳樞的憤恨齊齊湧了上來，她舔了一下幹燥的唇，聲音異常艱澀：“你怎麽都不告訴我，我什麽都不知道，都沒有及時陪你……”
這一瞬間，她覺得自己大概是體會到了裴煊當時的心情。
是真的會恨自己的，恨自己的遲鈍，恨自己的無力，恨自己當時不能陪在愛的人身邊。
她真的沒想到夏鹿會這樣瞞著自己，畢竟之前發生的一切，她都是很好的傾聽者和開解者。
只要夏鹿把這些收集到的證據交給她，她能讓陳樞的職業生涯徹底完蛋，她會帶夏鹿去一個南方的海島度假，在腥風血雨中很好地保護好她。
夏鹿的頭埋在江渝之的頸窩裏，緩緩開口：“之之，你千萬別自責，其實正是因為我知道無論做什麽決定，你都會支持我，所以我之前一直在你這裏找你對我選擇的認同。”
“因為無論是取消婚約，還是拿掉孩子，我不知道會不會後悔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。”
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，親眼看到他和那個女演員開房後，他踩到了我的底線，我就知道自己不應該猶豫了。”
“但這個孩子……”
夏鹿深吸一口氣，江渝之很快就在自己的頸窩裏感受到了濕漉漉的淚水，摟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。
“雖然我一開始確實不想留下，但後來我是期待的，就在我在陳樞的另一個手機，另一個賬號上看到他給別的女人發的那些露骨的話之前，我還在想，這個孩子和小葡萄相差不到三個月，日後肯定能親如兄弟姐妹。”
“你知道他和那些女人怎麽說的嗎？他說因為我懷孕了，我身體不好，我不能滿足他，讓他沒有了創作的靈感。”
聽到這裏，江渝之怒火中燒，忍不住打斷她，罵道：“死渣男。”
“很惡心，對吧？”夏鹿哽咽道，“我知道孩子是無辜的，但我只要一想到，如果我要將他的孩子生下來，以後每看到這個孩子，都會想到他，想到我那餵了狗的青春，我就覺得惡心的不行。”
江渝之順著她的背，是t安慰也是讚同：“孩子又怎樣，男人又怎樣，人生的支點永遠應該放在自己身上。”
“既然我知道了，我是不會放過陳樞的，剩下的事情交給我，你好好養身體最重要。”
夏鹿摸著江渝之的頭發，沈默不語。
她不說話，江渝之也不說話，只是默默陪著她。
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，外面的大門被人敲響，很快就傳來了一陣嘈雜聲。
“夏鹿呢？你讓她給我滾出來，這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，她說打就打了？”
“這是我的孫子，我們陳家的孩子，你女兒真是好狠心的女人，竟然要殺了自己的孩子。”
……
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，夏鹿不屑地嗤笑一聲。
青年的怒吼和上了年紀女人聲嘶力竭的質問混合在一起，江渝之只覺得頭皮都陣陣發緊，她害怕林阿姨一個人搞不定他們，飛快地下了床，披上大衣：“你堵上耳朵別聽這些臟話，我去看看。”
見江渝之出來，門口的人有一瞬間的安靜，林阿姨的性子本來就溫溫柔柔的，自然吵不過無賴和潑婦的，在一旁默默抹著眼淚。
陳母的嗓子已經喊啞了，叉著腰問道：“夏鹿呢？叫她出來。”
“她現在要休息。”江渝之雙手抱在胸前，眼神冰冷，“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，關於她的一切問題我都能解答。”
陳母盡管不認識她，但也能感受到她的氣質斐然，不是一般人，她本就是個欺軟怕硬的，和剛才面對林阿姨相比，她的氣場也矮了一截。
“你……你叫她出來，我要問問她為什麽要害死我的孫子？”
江渝之冷笑：“她？害死你的孫子？你怎麽不問問你的兒子為什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呢？或者問問自己，是怎麽教了這麽一個垃圾敗類出來。”
陳樞咬牙切齒：“江渝之，我看在你是孕婦的份上不跟你計較，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真的讓人惡心。”
江渝之將他的那點卑劣和陰暗看得透透的：“你會這麽想我，無非是因為我一直都看不起你。”
“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，你連一瓶水錢都要和她A。”
“後來帶她回老家，你連火車票的錢都不願意出，不顧她暈車，帶她坐了十個小時打大巴車。”
“現在你事業飛黃騰達了，她都懷孕三個月了，你甚至都沒提過給她租一個好一點的房子。”
江渝之不顧陳樞越來越黑的臉，將那些之前顧及著夏鹿感受未曾說出口的話全部都倒了出來。
“我在你眼裏一文不值又怎樣？”陳樞扯了扯嘴角，“你就沒想過你的好朋友只能配的上我這種人嗎？”
“明明就負債累累，有捷徑不走還自作清高，偏偏又很矛盾地在網絡上立各種各樣的人設。”
陳樞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：“也不想想謊言一旦被戳穿，臉上會有多疼。”
“啪——”
陳樞的臉偏向一邊，迅速紅腫起來。
這似乎是她第一次這樣打人，江渝之手上用了全力，掌心發麻到近乎失去知覺。
所謂的立人設江渝之是知道的，當年夏鹿剛進這一行的時候，就有粉絲在揣測她的家庭背景，語氣說他在一起立人設，不如說她從來回應過大家的猜想，之後就有各種說法傳開。
沒想到她會對自己動手，陳樞只敢瞪著她，象征性地舉起了拳頭，但他其實連還手的勇氣都沒有。
且不說他現在是眾矢之的，江渝之一根手指就能將他摁死。
YUZHI事件後，Mia退圈，富達倒臺，圈子裏人人都在傳江渝之孩子的生父身份不俗，這個關頭，誰又有膽量去動她？
江渝之知道他是個慫的，冷冰冰地看著他。
“陳樞！”
年輕男人憤怒的嗓音從樓道下方傳來，夏一鳴對他怒目而視。
只是江渝之驚訝發現，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周懷瑾。
夏一鳴上來眼睛通紅，上來就要揍陳樞，被周律和林阿姨拉開了。
眼見場面越來越混亂，夏鹿推門出來，她扶著門框，像看死人的眼神一樣看著陳樞，聲音虛弱但卻冰冷：“我知道網上那些通稿都是你找人發的，我無所謂。”
“我們在一起這麽久，看來你還是不了解我，我一開始確實因為自己的家庭自卑過，但我現在早就不這麽想了，因為我沒有像你說的那樣走捷徑，因為我掙得每一分錢都幹幹凈凈。”
“我雖不被原生家庭所托舉，但我能托舉我的原生家庭，我還清了父親欠下的巨額債務，我供我的弟弟讀書，他考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，我讓我的媽媽過上了輕松的生活。”
“這對現在的我而言，是一件很驕傲很自豪的事情，所以隨便你怎麽說，都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傷害。”
“還有你□□的證據我已經提交給了警察，你還是別亂跑了，省的人家要調查但找不到你人。”
“至於為什麽不剩下那個孩子。”夏鹿看向陳母，“因為它有你們陳家的基因，讓我覺得惡心，這個答案你滿意嗎？”
知道現在他們是屬於寡不敵眾，陳母只能恨恨地瞪著夏鹿。
“你們想見我，見到了，你們的問題我也給了答案。”夏鹿頓了下，說道，“既然如此，請從我的家裏滾出去。”
……
從夏家出來已經四點多了，江渝之沒有有再回公司工作的心情，搭了周律的順風車回裴家老宅。
幾個小時攝入的那點咖啡因讓江渝之的頭腦異常清醒，聯系著公關和圈內的朋友幫忙處理夏鹿的事情，各懷心事的兩個人沈默許久。
直到快到目的地，周律才說道：“剛才我在和一鳴出外勤，他突然接到鄰居的電話說家裏有人鬧事，他情緒很激動，我怕會出事，就和他一起過來了。”
其實在他開口解釋前，江渝之也猜到個大概，她向他道謝：“謝謝你，為今天趕來夏家，也為之前升榮幫我澄清之前的抄襲事件。”
“不用和我這樣客氣，無論是作為朋友，還是作為合作方，這都是我應該做的。”
紅綠燈。
周懷瑾的肩膀很輕松地靠著座椅，說道：“其實夏鹿之前聯系過我，向我咨詢了一些法律上的問題，譬如如何取證才具有法律效力。”
“我知道她有解決問題的能力，但作為朋友，我總希望能夠多幫到她一下，為她遮擋掉那些腥風血雨。”
聽到自己說這些，江渝之啞然失笑。
交通燈跳綠，對上對上次的事件心有餘悸，周懷瑾開得平穩又謹慎，他過了一會兒才問道：“怎麽？我認為你的想法很正常。”
沒怎麽和人傾訴這件事，對方又是難得的知情人，江渝之這時候也有了些表達欲，說道：“裴煊在出差，之前那件事我沒和他說，他生氣了，我們在冷戰。”
“現在想想，感覺現在的自己經歷了一遍他當時的心理歷程。”
“就像你現在為夏鹿擔憂一樣，他會生氣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你的擔心，不過我就我們律所的那些情感糾紛案件向你提出建議，冷戰不宜過久，否則會有真的涼了的可能，有很多感情糾紛都源於溝通不到位。”
前半句話姑且還算是安慰，後半句讓就江渝之覺得愈發心煩意亂。
江渝之誠懇地提出建議：“謝謝，其實安慰人的話，您只要說前半句就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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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許是因為下午見證了一場赤裸裸的撕裂，有或許是因為這幾天胃口不佳睡眠質量不高，江渝之在夢裏的時候都感覺到很疲憊，總是很容易被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境所驚擾到。
淩晨一點，進入淺眠三小時後，左小腿剛有抽筋的趨勢時江渝之就醒了，只是還不等她做出反應，劇烈的疼痛驟然襲來，她小聲痛呼：“裴煊，左腿又抽筋了。”
手下意識伸向身後，還是空蕩蕩。
回應她的只有沈默的夜色。
她將頭埋進枕頭裏，在裴煊走之後第一次，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。
小腿處的肌肉重新變得柔軟，但心臟還是痛的。
又像是開了一個豁口，冬夜的冷風烏啦啦地往胸口裏灌。
黑夜將所有情緒都放大，又讓人變得容易沖動，被傷心和思念占滿，江渝之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，撥通了裴煊的電話。
鈴聲只響了五秒，電話就被人接了起來。
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，半分鐘之後，裴煊開了口：“餵？”
清清冷冷的一聲，江渝之的眼淚又被激得掉了下來，她有好多話想和他說，想說夏鹿的事情讓她更加理解了他的失望和憤怒。
想向他撒嬌，最近好忙，她t的小腿都水腫了腰也很酸痛。
想問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了，他什麽時候回來？
更想說她想他了。
只是吵架時他的冷漠又閃回在眼前，所有的情緒湧上心頭，堵住了她的咽喉。
她在電話這頭深吸一口氣，在裴煊開口前，她的聲音已不再哽咽，只是帶上了一些鼻音：“不好意思，我打錯了。”
好怕她的熱切呼喚得不到想要的回應，她好害怕啊。
江渝之的視線落在窗簾上，無助地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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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渝之做完解釋，電話立馬就被她利落掛斷。
裴煊還維持著手機貼耳的姿勢，視線落在窗外的莊園。
暮色四合，太陽已經完全落山，天空中已不見晚霞，周遭的一切都是灰調的。
過了一會兒，他垂下手臂，看了眼那條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分鐘的通話記錄，轉身走進了餐廳。
裴文斌坐在長桌的另一端，西裝馬甲，背頭梳得一絲不茍，盡管已經摻了幾根白發。
重新坐回到父親對面，裴煊將手機倒扣在桌面上，說道：“之之懷了我的孩子，我要當父親了。”
盡管他和裴文斌當年的“戰爭”早已畫上了句號，但他們之間仿佛有一場持續了十二年的拉鋸戰，在這一刻終於定下了勝負。
他的語氣很平靜，沒有挑釁，沒有指責，沒有“勝利者”的洋洋得意，僅僅只是宣告而已。
裴文斌放下餐具，微微瞇著眼看著對面的兒子。
孔念慈早已和他聯絡，他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來消化這件事。
當年他和孔念慈是真心實意相愛過的，要不然前後加起來，也不會在一起七年。
只是他們都曾有過是一段失敗的婚姻，不認為那一紙婚姻有多大的意義，總歸兩人都沒有再要孩子的想法。
雖然他工作忙，和江渝之溝通相處的時間也不多，但他那時候是真的在心裏把她看做是半個女兒的。
江渝之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天，他因為要找證件在裴煊的房間裏翻找，發現了很多江渝之的照片。
照片上的女孩巧笑倩兮，青春活力，這些照片被主人塑封，仔細珍藏。
他疑惑，震驚，難以置信。
當晚，他坐在沙發上等到七點。
將那些照片甩到了他的臉上。
面對他的質問，裴煊的沈默證實了他的猜想。
在兒子十八歲那年，他第一次對他動了手，“你是……你是瘋了嗎？她是你的妹妹！”
他沒辦法用“變態”二字來描述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的兒子。
“妹妹？”裴煊舔了下出血的嘴角，“我怎麽不知道我媽還生了個女兒？我從來沒把她當作妹妹。”
見他如此不聽勸告，裴文斌指著門的指尖都在抖：“你走，我會給你安排妥當的，你今天收拾東西，明天就走。”
“你讓我走到哪裏去？”比裴文斌還要高出半個頭的裴煊很平靜地看著父親，“這裏是我的家。”
裴文斌氣昏了頭，看著倔強的兒子，說道：“你不走，她就要走，她又能去哪裏呢？”
“她高三了，高考對她而言就是今年最重要的事情，就算你以後不在國內讀大學，也知道這場考試的重要性，你管好自己，不該說的話不要說，不要讓她的未來毀在你的手上。”
他的話雖然聽上去像是卑劣的威脅，但又是事實。
高三的沖刺階段，江渝之不可能現在離開轉學，也不能因為這些事情影響到她的學習。
讓裴煊離開鷺城，是最好的選擇。
這件事他沒有辦法向前妻開口，於是沒有讓裴煊回京西，而是讓他去了一座南方的城市，專門找人看住他，學習，備考，非必要的考試不回鷺城，就算要回來，考完試的當天晚上也要離開。
他還給他安排心理醫生，他不接受自己有一個這樣的兒子。
看著裴文斌沈重的眼神，裴煊端起高腳杯，抿了一口紅酒，自嘲一笑：“怎麽，這次還想讓我去看心理醫生？還是覺得我應該屬於精神病院？”
裴文斌至今不覺得自己當年的處理方式有什麽問題，只是沒想到十二年了，裴煊依舊沒放下這段感情。
既然走到這一步，他自然是希望晚輩之間是真心相愛的，而不是當初沒有得到而帶來的執念。
他開口：“二十五歲那年，渝之在國外和別人訂過婚。”
“訂過婚又怎麽樣？”裴煊很平靜地說，“我不在乎她曾經愛過誰，我只在乎她現在愛的人是我。”
沈默許久，裴文斌開了口：“客廳裏有一個行李箱，裏面裝了我出差時給糖豆買的玩具，你回國的時候順便帶回去。”
無聲妥協。
裴文斌強勢了大半輩子，學不會低頭。
雖然無論他接受與否，對裴煊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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